两个维罗妮卡的生与死( 二 )
于是我们看到 , 在《迈向天堂之歌》的演唱会上 , 维罗妮卡的声音像塞壬女妖一般从合唱队中脱颖而出 , 美轮美奂 , 鼓满风帆缓缓驶向天堂 。突然 , 这歌声像海燕被闪电击中 , 直挺挺地坠入深渊 。电影刚刚进行到不过三分之一 , 生活在波兰的维罗妮卡倒在了舞台上 , 再也没有站起来 。为了那迈向天堂的高音 , 波兰的维罗妮卡真的进入了天堂 , 去寻找它们去了 。
2.
维罗妮卡的下葬 , 导演使用了主观仰视的镜头:屏幕前的我们看着一锨一锨的泥土落在我们的眼睛上 , 死亡的感觉通过泥土直接作用在我们的感官上 。与此同时 , 身处巴黎的维罗妮卡冥冥中也感受到了自己灵魂的一丝变动 , 尽管生活在巴黎的维罗妮卡并不知道在波兰还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 但死亡的感觉依然侵袭了她的身体 。在男友的怀中 , 维罗妮卡感到一阵刀割般的伤心 , 好像一个特别重要的人离开了自己 。
导演在这里为我们设置了一个极具戏剧化的场景 , 两个维罗妮卡 , 一个还活在这个世上 , 另一个已经离我们而去 。已经死去的个体不可能再对死亡有任何体知 , 只有活着的人才能从他人的死亡中斜目而视死亡的面容 。死亡与存在的张力一下子落在了那个生活在巴黎 , 那个仍然活在世上的维罗妮卡身上 , 波兰的维罗妮卡用自己实际上的死亡 , 使得巴黎的维罗妮卡同时体验死亡与生命 。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向死而生”的概念 , 通常我们引用这个句子来谈论死亡时 , 总是将它理解成一种对生命限度的反思 。死亡在我们生者的眼中成为一种对死亡情景的想象 , 凭借这种想象我们把对死亡的排斥与恐惧转化成为一种对当下存在、对生命价值的肯定 。
这样做仿佛是通过死亡 , 我们将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一个崇高的、宏伟的理想 , 仿佛能够在有生之时完成这种理想 , 实现这样的价值 , 我们的死亡也会变得不那么可怕 , 我们仿佛将自己的灵魂连同自己对死亡的想象让渡给一个宏伟设想与理想世界 。各种宗教便利用这样的手段剥夺我们自身对死亡的感知 , 也剥夺着我们对自己生命在世的体验 。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用发生在同一具身体——巴黎的维罗妮卡的身体——上的死亡之感与存在之感 , 将灵魂对死亡的体知重新归还给了一个具体的个体 , 甚至是死者本身 , 让生者体验自己的死亡以及死亡之后的世界 。
死亡与在世 , 就像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 , 它们共同栖息于我们的身体之上 , 我们没有办法忽视一个而只关注另一个的存在 。正是因为人类灵魂的存在 , 我们才能用自己的身体同时体验着死亡与存在 , 灵魂追求着不朽与天堂的荣耀 , 身体才会在细线绷紧的时候感受到死亡的莫大悲哀;灵魂渴望幸福与美好 , 身体也在这种快乐中变得敏感 。
3.
波兰维罗妮卡和法国维罗妮卡都喜欢同一款唇膏 , 拥有同一个水晶球 , 戴红色的手套……她们都爱用戒指来压眼睫毛 , 喜欢用手指缠弄绳子 , 她们的手指上都有一个暗红的疤痕 。两个姑娘从事的职业都和音乐相关 , 她们都丧失了母亲 , 但幸运的是与父亲关系良好 。波兰的维罗妮卡和父亲说过:“我觉得我并不孤单 。”而当她死去后 , 法国的维罗妮卡对父亲说:“我觉得最近很孤单 。”父亲回答:“有人从你生命中消失了 。”
生命的联结 , 灵魂的相通 , 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深奥得多 , 也美妙得多 。
电影当中有这么一个情节 , 巴黎的维罗妮卡和一群小学生观赏一出木偶戏:木偶戏的主角是一个跳芭蕾的女孩子 。芭蕾对于这个女孩的意义 , 就像歌唱对于维罗妮卡的意义一样 , 她将芭蕾视作自己全部的生命热情 。但是那么一个偶然的意外 , 在一次芭蕾演出中 , 这个女孩子摔断了腿 。舞蹈家的腿 , 对一个热爱舞蹈的人而言 , 就是她生命热情的载体 , 失去了足以支撑身体的腿 , 这个热爱芭蕾的女孩子也就失去了对自己生命存在的感知 。连接着她生命中身体与灵魂的那条细线断了 , 这个跳芭蕾舞的女孩也因此而伤心至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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